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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部分(第1/4 页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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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说(不太高兴,却十分礼貌):“抱歉,没有买到你中意的。”

我说:“我只是怪日本豆腐,并没有怪你……”

他说:“我说我抱歉了。”

我说:“我没有怪你,就是豆腐不好……”

他说:“我不是说了几次抱歉了吗?”

我不知我俩谁更错误。

你可想而知,我对克里斯的内心感受的理解可以差错到多远,或许会错得连边际都不着。正如我丈夫在我的“yes”里从来听不出那个实实在在的“no”。

你任那血去流。任他去受惊吓。这血一文不值,你似乎这样告诉了他,你也同样一文不值。而他会渐渐从一文不值的东西中看到价值。

你感觉他离开了那窗。你感觉他上了楼梯。你感觉他到了门口。你却没有感觉他满心混乱透了的痛苦、激情和诗意。他推开门时,你正吮吸冷却的炒田螺。你新补的唇色被油浸透,红色汪汪的,从中泌出一颗空掉的螺壳。他问你是否可以进来。你说,请。你们的眼睛在说别的,在说我也不懂的话。他全不知打哪儿开头,只是看你半润鲜美的嘴唇蠕动出一枚一枚的螺壳。地板上的血滴映着一朵烛光。

不知多久了你才问:先生你多大了?他眼睛一下逃开。你怜爱地护短地笑了。你从小炭炉上提下茶壶,又往斟出的茶上轻轻吹气。他屏住呼吸看你:看你。你终于倾下脸,用嘴唇一啄茶面,不烫,正好,你对他嘱咐地看一眼。坐啊,你说。你不刻意掩饰,也不刻意暴露你赤着的双腿。你更不像其他窑姐那样把身体扭来扭去。你诚意地笑,像朵正面开放的花。

扶桑 3(8)

他突然脸通红,他想到刚才那欢乐。或许他想到刚才的嫉恨和恶心,我不知道他脸红的缘由。我已告诉了你我对于白种人的无把握。也许他脸红是因为他意识到下面要发生的;也许,他被“爱”这样一个大词给噎住了。他嘴动了;让我们来听听他在嗫嚅什么。

他说:我有十块钱,我可以把你这一夜买下来。

你和我都没想到他会说这句,因此我俩都吓一跳似的瞪着他。

他又说:我要把你这一夜买下来。

这回他说得一字一板,声音也雄厚了。那是急于给人于拯救和庇护的少年都会有的瞬间专横。这中间尚没有雄性的霸占本能,他醉心于自己心中昂然而起的骑士气质,以及一种自我牺牲的高贵。他暗示你在流血,已被糟蹋得差不离了。

你此时背对烛光,像座彩塑那样神情隐晦,连我也看不出你对他那番话的反应。你该明白他对你迷恋到了什么程度吧?你难道不该感动?你向他伸出手。

你的手指触到他的脸颊,很快落在他耳垂上。你捻弄他幼嫩的耳垂。我终于看清了你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。

你怎样才能让他懂得你——流血,受难,欢乐,谁也离不开谁的关系?

他似乎懂了。他看见了你眼睛深处的生命力,似懂非懂地认识到你其实接受了苦难;不只接受,你是享受了它,你从这照理是巨大的痛苦中偷欢获益。很可能我又错了:克里斯对于你除了迷恋什么也没有,他想做的只是一个骁勇剽悍、见义勇为的嫖客。正如这地方横行的骁勇剽悍,见义勇为的赌徒、恶棍、杀人不眨眼的逃犯。

你说:你要是有钱的话,可以常来。

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的工场这天不见了最早上工的一伙中国苦力,那些被白种工友称为黄色工蚁的梳辫子的矮小男人们。按说他们天不亮就会从木窝棚或土窝棚里钻出,不声不响地在山梁上走成一条线,个个赤足,身上背一个锈了的罐头铁听,对称打上眼,系一根布绳挎在肩上,里面装着米饭和咸鸭蛋。

他们总是在马车道上会合,再一声不响地走到四里外的铁路工地。因为白种工友们讨厌他们的辫子、盛饭的罐头听、高耸的颧骨以及其他一切,他们只能住得遥远些,不惹人看见他们。

按说在天大亮前,已能看见漫山遍野的土黄色脊梁。而这天到了太阳升得老高,仍是一条辫子也没见。

工头们终于相信了:中国苦力们第一次罢了工。

一个监工骑着马四处溜,却没发现任何标语、口号、传单和任何闹事的迹象。他恐慌地扭转脑袋,东张西望,这一声不吭的闹事让他完全没了对付。

两天前一群白种工友围上一个担茶的中国火夫。等人群散开,那老火夫趴在地上,花白的辫子断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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