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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人这样一说,又引来了一串笑声。代二感觉那些扎在他身体上的银针又被无情地抽了回去,他身体里那股气流顷刻间尽数散去了。他的两只手,于是软塌塌地从那个男人的脖领子上滑了下来。
一刹那,刚刚飞出去的那些东西又钻到了他的躯壳里。代二扭了扭胖墩墩的脖子,提起双手叉在腰上,扬起声音说:
“我是扣不到你们的工分了,可我能发给你们钱,你们知道不知道?你们现在能从我手里弄到钱,哗哗响的票子,你们难道不喜欢?你们难道不高兴?”
有人马上问代二:
“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吧,你会给我们发钱?多少年来你都是只管向我们收钱。”
代二说:“当然没那么便宜,不过也够便宜的了——上面提倡大力开荒,开荒一亩发一百,开十亩发一千。我们沙洼洼可不缺荒滩呵!谁开了地是谁家的,钱上面白给。你们说,他妈的这便宜不便宜?”
有人问:“钱是谁的?”
代二说:“钱是上面给的。上面发给我,再由我发到开荒户手中。你们他妈的说,便宜不便宜?”
是很便宜,他们没有人说出来。
但也有一小部分人,他们露出了与大多数人离心离德的表情,对代二说的开荒一亩发一百的承诺不以为然。
马德仁呸地吐掉叼在嘴上的烟屁股,扬起又黑又长的眉毛对大家说:
“一亩一百,你们以为这很便宜?你们以为公家会把金条送到你们手里?按我说,开荒一亩公家应该给二百才对。”
又有几个人接上了马德仁的话说:
“是啊,开荒一亩,那是要费老鼻子劲的。一亩一百,那好比是一桶水里放进一把糖,那不顶个啥。”
于是他们说:
“要我说,开荒一亩上面应该给三百,再少就划不来了。”
“咱们沙洼洼是地面广大,可开荒是要用力气的,现在的力气是啥?力气就是钱。一亩地的力气换一百块钱,太少了,真太少了。”
代二听他们这么说,鼻头向上一皱,把脸挤成了一只核桃。他踮起脚尖在地上转了一个圈,想站得更高一些,但他把整个脚板都竖起来了,也没有达到自己想企及的那个高度。
代二朝刚才说话的马德仁看了一眼,抬起一只手将扣在脑袋上的黑呢鸭舌帽正了正,然后恶声恶气地对他们说:
“你们就等着上面给你们一亩三百的补助吧。一亩一百,就这,散会。”
话一脱口,代二就将双手背在屁股上,钻出人群,大摇大摆地走了。
人群在他身后叽叽咕咕地乱成了一锅粥。
代二像一只听惯了枪声的老狐狸,他太了解沙洼洼这些人了,很多时候,他们都表现出口是心非的样子。比如说他看中了这件东西,他就会千方百计地找出这个东西的一些小之又小的缺点和毛病,或者说瑕疵,然后张大嘴巴嚷嚷出来。等很多人都觉得这个东西的确太差了之后,这个人就带着满腔的遗憾将这个东西抱回家去了。他在家里偷偷笑的时候,谁也不会听见,谁也不会看见。
眼下,对于开荒一亩补助一百的事,他们又使用了这样一个小小的伎俩,代二的眼珠子一转就弄明白了。弄明白了,但代二不会马上白刺扎肉一针见血地挑烂说破。他心里明白,沙洼洼最先冒着冬日的严寒外出开荒的,就是这几个嫌一百元补助太少的人。其实在他们心里,一百元已经很合算了,如果能变成二百三百,那样的话他们连夜里搂女人睡觉的心思都没有了。
知道了却不说破的人,就是通常所说的聪明人。
代二就是这种聪明人,要不,他就把刚才的事情说破了。
在沙洼洼,还有一个人应该归入聪明人的行列。这个人,就是马三多的二叔马德仁。
当天下午,在大家对开荒一事尚处在犹豫徘徊当中的时候,他就领着女人丁玉香,扛着铁锨从后门出去了。他们绕开村庄,走过铺满厚厚黄沙的田野,来到了条田边缘。他们的脚步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留在了黄昏的大地上。马德仁迈开长腿,用大步前后左右地踏,果断地定点圈地,丁玉香在后面照着那些点和线轻描淡写地加埂。沙漠与戈壁之间的沙壤土并没有因为冬天的到来而冻结,每一锨铲下去,都能看到它们焦渴的样子。
这样干到天黑的时候,马德仁就感到人手有点少了。
人手少的原因,主要是去年冬天杏花出嫁了。
杏花长到那个年龄之后,就被一个脸上涂了厚厚一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