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部分(第1/4 页)
熟悉他的人回忆到,在晚年他仍然不能和朋友推心置腹地交谈。1983年之后,他几乎每天都是久久地呆坐在书房里,站在书桌旁,呆望窗外的一棵石榴材。他不会发火,也不同别人敞开思想交谈,即使与妻子也没有过多的言词。只是把想得通想不通的一切,统统装在自己一个人的心里。让它们在里面滚爬扭打,沤烂,发酵。
1983年年底,在为《邓拓文集》写序时,他写了这样一段话:
一个作家发现自己在思想认识上同党的观点有某些距离,这是一件痛
苦的事。任何一个热爱祖国,拥护社会主义的作家,在根本政治立场上得
应力求和党中央保持一致。但在特殊情况下,或者由于党的政策和工作上
发生了偏差,或者是作家本身存在着错误的、不健康的观点和情绪,出现
两者之间不一致或不协调都是可能的。在这种情况下,一个党员作家首先
应当相信群众、相信党,以严肃认真,积极负责的态度向党陈述自己的意
见,决不可隐瞒和掩盖自己的观点,更不可把自己摆在党之上,以为自己
比党还高明。另一方面,作家也应当在党的正确方针和政策的引导下改变
自己的不正确的认识,使党的正确主张为自已所接受,所融会贯通,从而
在思想政治上达到同党中央的认识一致。这是我国近几年各项事业蓬勃发
展从正面证实了的一项重要经验,也是在怀念死于“四人帮”文字狱的邓
拓同志时不能忘却的历史教训。
按照我的体味,这段话似乎讲得十分明白易懂,但如果仔细琢磨,却不难感觉到字里行间的矛盾表述。周扬是在语言的圈子里徘徊着,他欲明白说出却又迟疑再三,他欲将自己置放进去,但不等跨进门槛就又小心地把脚缩了口来。这样的心态,使这段话表现出思绪的不顺畅。
显然,他的内心就萦绕着如此之重的苦闷。他为自己被误解被批评而痛苦,但是,在那样的时刻,精神的矛盾并没有减少,而是如许多年前一样,构成了他性格的悲剧。唯一不同的是,他总算愿意用这样的语言采取这样的形式,记录下重重矛盾在心灵深处留下的印迹。
这便是周扬的可贵。摇荡的秋千,心境从不会平静如湖水。但他并没有虚饰它,没有停止过思索与反省。他本来的愿望中,我理解,还是要摆脱这摇荡带来的痛苦徘徊。这样的真诚与尽可能的努力,已大大不同于以往的他,更不同于某些纯然为权力、为某种难以言明的意图而不停地演戏的人。
周扬写下关于邓拓的那些文字时,距他生命的终点已经很近。充满矛盾的他告别世界时,留给人们思考的是一些难以解答的疑问。
秋千,还在我们的思绪中摇荡
往事已然苍老
这些日子,因为搬家,我清理一些旧物,在一个大信封口袋里,发现一摞照片。它们摄于1984年冬天的一个下午,是在丁玲为《中国》杂志创刊而举行的大型招待会上。我从来没有学会摄影,至今也只会用“傻瓜”相机。但是,我珍爱十年前留下的这些照片。在我那几年所拍摄的照片中,也许只有这一组照片最能引发我的感慨,至少在现在是如此。
印象中,那是一年间北京最为热闹的文坛盛会,在北京的几代作家,足有三四百人,都来到了新侨饭店。于是,我的这些照片,固定住一些在我看来十分难得的瞬间。难得,因为绝对不再有可能出现相同或相似的场景——
胡风在夫人梅志和女儿搀扶下来到大厅。不到一年,他就将离开人间,离去时,孤傲的灵魂仍然担负着无法卸掉的历史重负。爽朗的萧军,依然爽朗的大笑着,几年后他也将离去萧乾弯着腰与曹禺热烈握手。曹禺当然还记得当年自己的《雷雨》,在萧乾主办的《大公报》评奖中获奖的往事。那一片刻,他们谈得十分开心。站在他们一旁的是吴祖光——一个似乎是永远在不断惹来麻烦也始终引人注目的人物。王蒙与另一位同龄作家坐在一起谈得好像非常投机。他们在争论着什么,或者是在一同回忆着什么。王蒙认真地听,关切的神情还带着应有的礼貌。另一个则显得很投入,一只手有力地伸出来,在描述着什么或者强调着什么。
假如把出席这个招待会所有人员的名单开列出来,一定是一个奇妙的排列组合。过去的对手或者朋友,以后的朋友或者对手。他们中每个人的过去或未来,都会是一部厚厚的书。他们相互之间起伏不定的关系,更是无法详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