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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钺毕竟是救过自己两次命的人,而且,几乎是用他自己的命来救的。
冷潸黯然挂好折扇,走回明钺的床前。
明钺仍静静地躺着,完全不知有何事发生或将要发生。他的面色白得和面纱不相上下,连嘴唇都是白的,只有面纱上溅上的血滴是红色的,仿佛是这一片白雪中的几朵落梅,而且,是尚未开败便被寒风生生摧折下来的落梅,在雪中,依旧凄艳地美丽着。
冷潸几乎真的要潸然泪下了,他长吸了一口气,走了开去。
他知道自己不够果断,不象一个江湖中人,甚至,就如冷潇所说的,连一个男人都不象,他常会为了一些莫名的原因而感动,甚至流泪。
比如,为一个神秘而忧郁的人,为一幅充满柔情的画。
他又走到那幅画前,细细地看着:这一定是画中的某一个人画的吧?不然,怎会体会得出如此温柔的情境。但,会是谁呢?是明钺,还是那不知名的、也许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少年?
一瓣残了的桃花正飘落在少年披垂的长发上,而白衣青年纤长的手指已触及花瓣的边缘,冷潸忍不住也抬起手来,轻轻地弹在那瓣桃花上。
忽然间,画幅“唰”地卷了上去,后面竟出现了一道门户、几级向下的台阶、一幅精美的竹帘,同时,整个卧室里都响起了一种风过空竹般幽远凄清的声音。
冷潸惊得倒退了几步,明钺也被惊醒,从床上直坐起来,喝问道:“什么人?”待看清屋内只有自己和冷潸时,才放缓了口气,“是你?”
冷潸慌乱地道:“我不是有意的,我……我不知道那是机关。”那种清越的声音已渐渐消逝了,却仍让人有绕梁不去的感觉。
明钺望着那道暗门,轻轻道:“没关系,那里面,只是他用过的一些东西,你会在无意中发现机关,也许……”他转过头向冷潸微微一笑,“你去把外面的门拴上,我带你进去看看。”见冷潸犹豫,他又道,“去吧,天意如此。”
冷潸只得依言而行,见到那些兵器,他又叹了口气,不知自己还会发现多少秘密,多少他其实并不想知道的秘密。
回到里间,只见明钺已经下了床,披了一件长长的白袍子,冷潸见他的脚步仍有些虚浮,便扶着他走下了那几级台阶。
两人一走进暗门,那种奇特的声音又微响了一瞬,冷潸知道那应该是某种类似风铃的装置。
明钺在竹帘前停下了脚步,没有血色的唇轻轻翕动了两下,似乎是在叫着一个名字,然后才示意冷潸打开竹帘。
里面似乎又是一间小小的卧室,布置得却比外面还要精致:四壁上挂着各种字体的条幅,当中一张圆桌上放着一盏白纱罩子的珠灯,照亮了这间没有窗子的密室,另外还有一枝淡碧色的长箫,配着同色的丝穗。
此外便是一幅挡得很严密的床帐,白绫的帐幕上画着淡墨的烟雨江景,江上远远的一点孤舟,一角题着四句诗,却是那著名的“三生石”的故事中的一首:
“身前身后事茫茫,欲话因缘恐断肠。
吴越山川寻已遍,却回烟棹下瞿塘。”
冷潸愕然道:“这……”
明钺道:“当年,他的屋子便是如此,只除了这盏灯和,那首诗。”他脱开冷潸的扶持,走到床前,隔帘道:“浮洲,我来看你了,你在吗?我让你见一个人,你说好不好?”
没有人回答,帐子里连呼吸声都没有。冷潸不由一阵悚然,他分明记得明钺说过他的弟弟已经死了,可他此刻的口气,竟是在与一个活人商量一样。
明钺也并不真的等人允许,就慢慢把帐帘挂起。他只有一条手臂能动,所以动作很慢。冷潸先看见的是一条湖蓝色锦被的下端和垂着流苏的床,等到明钺挂起另一边床帐,他才看见一个十八、九岁的少年半侧着睡在床上,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在枕上。
冷潸惊叫了一声,几乎转身开逃。他实在是太吃惊了。那少年固然象是在酣睡,但只要稍加注意就可以发现他其实并没有生命,冷潸吃惊的不是这个,而是,那少年分明就是自己。
他虽然不曾见过自己的睡态,但这少年的眉目鼻口,无一不与自己相同,只是双目闭合,被两抹蝶翅一般的睫毛覆着。
他摇着头,道:“不可能,这是……不可能的。”
明钺一直痴痴望着那少年,直到此刻仿佛才注意到冷潸的存在,忙回头道:“不用怕,这,这只是……一个石像,真的,只是石像,这,这是我唯一能再见到他的办法了。”